「溫馨50電視劇成名曲演唱會」雜感

這次演出，看完後有全身器官被錯置之感，但怪得有其理路，引人入勝，還柿子專挑硬的吃。開場即直指核心，「輪流傳」對「千王」之王，笑看「風雲」對京華「春夢」，流氓「皇帝」對楊門「女將」，兩人搭配，像兩塊磁石相互拉引，機鋒馳騁，難在不同風格一以貫之的張力維繫，絕非暖場意味的開胃菜。現場歌迷的忙碌，莫過於被這正反兩極此起彼落電擊的瞬間。

看似突如其來的70年代《愛你變成害你》，原唱者潘迪華，實與汪阿姐選唱60年代方逸華的歌曲相呼應，丁蟹痛到心坎的愛也曾寄託於它，所以絕對有資格列入電視劇成名曲。順著接龍到80年代的《其實你不懂我的心》，是巧妙的一步棋，與90年代的《摘下滿天星》，成就它們被選唱的背景，初始皆出於同一電視劇的爆紅。鄭少秋在處理這些非粵語歌曲時，運用較多字正腔圓，以及本身音質條件，有股文人雅氣，不染於塵世的書卷味道，聲勁呈現的各種抑揚頓挫令人神迷。除了美感，更注入神髓與性靈，直接撞擊到歌曲最深處，非常對味。詮釋這樣把自己的痛藏在心坎裡，溫溫的、若隱若現的氛圍，無論新舊，服飾用對了就有助攻之效。

舞蹈方面，從爵士風的《命運遊戲》出發，重新溫習《桌球天王》《男人四十一頭家》《非常外父》等主題曲，跟著他的撩撥，搖擺在屬於他的浪漫桃花源。舞台前後窄而兩側寬，精細掌控動態的幅度與規模，節奏及輕重分配有其魅力而不流於俗。伴奏沒有明顯特別的驚喜搞怪，大抵保存音樂本來該有的長相，給予理所當然的權威與安心。

武俠歌曲環節，一路走來廣受好評，今次大膽瘦身，專以金庸作品為軸。是我看演出以來，首度見《楚留香》「請假」。《倚天屠龍記》背景動態視覺的份量過重，略為模糊聽覺的焦點，同時有隱藏版蜀山的錯覺。《熊熊聖火》讓人驚奇之處，就是從頭到尾單調肅穆的旋律，無窮無盡的纏繞感，因著設計上的妙思，成為強力感染現場的精彩演出。《書劍恩仇錄》氣勢非凡，結尾持續向上攀升的高潮，令掌聲像反射一樣傾巢而出，背後承載的是整個民族意識的精神領域。鄭少秋唱武俠歌曲最難得的特色，在於能全面表現出曲中的文學想像，這又豈是將歌練好就可以做到？技巧外的技巧，他下的工夫應不僅於此。

《書劍恩仇錄》中的插曲《思念》，將金庸武俠與壓軸合唱兩個區塊無痕銜接。很多人「從小」電視機前聽得爛熟，一旦當時記憶之聲，與面前現時之聲重疊，喚醒曾經青春的情詩，特別有歸屬感。《抱緊不放手》有些驚訝、但非常有 guts的選擇，歌名雖如此，不會過於甜膩或撩人，帶著悲傷的濃濃暖意，顯得真誠動人。終場前最後臨門一腳得分的《友情樂章》，悠揚溫暖，悠美動人，對聽者心靈有著強大的滲透力，彷彿合弦一豐滿，眼眶就泛熱。

一場溫馨且質精的演出，活力、銳利、韻味，平衡掌握一樣不缺。在的士站排上一個小時，才得以撤退。許多上了年紀，仍不辭辛苦，由陪同者攙扶著排隊，等車、等著與電子海報拍照、等進場。對觀眾來說，一個成名已久，120歲走到一半的跨世代中年藝人，像生活中白米飯一樣的存在，穩定而必需。不需要試吃再決定要不要吃。對一個藝術工作者而言，在藝術裡取得他應有的位置，意義遠大於在社交平台圈散播「福音」論英雄。在現今自我推銷的時代也許是個異數，卻也無庸贅述。獲得觀眾的認同，從來是心靈之間的事；有內裡自然豐滿，香氣迎鼻，縱不知鍋中什麼料理，也會想去掀開鍋蓋。LIVE演出中，歌者在舞台上賣力一場戲，享受一瞬的榮光。我們在這樣不容久留的地方，為了見證到光芒，過去的幻影與現在歌聲舞影交錯；也為了離去時，若有所失的感傷，期待下次還有機會。深邃暖美的傳奇之聲只能親臨體會，不能靠網路隔靴搔癢，是為偶像添炭加油的積極行為，也是現場演唱珍貴之所在。

2019-6-6